第一章 回归 (四)
伊丽莎白从睡梦中醒来,再一次被虚无所笼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当她缓缓地望向室外,初升的太阳犹犹豫豫地将阳光推搡着穿过弥漫在空中的沙尘,映入她的眼中,这才慢慢将她心中的虚空填满。自从一年多以前迁徙到这个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以来,每天早上从纷乱的梦中醒来都要进入这么一个难以名状的状态。似乎大脑从雪山下旖旎、安怡的小村庄梦境中回到严酷的现实,也需要重载的过程。
好不容易,伊丽莎白的大脑才“重载”成功。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往四面环视了一周,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伊丽莎白苦笑了一下,才真正把思绪从睡梦中拉回了现实。阳光穿过了椭圆形的窗口,懒懒散散地照到了室内靠着窗边放置的一个容器上。容器的容量大概有500ml左右,它的一端连接到墙上一个圆形的接口上,接口上淡蓝色的灯光一直亮着。容器里充满了透明液体,容器壁上,表示最大容量刻度的蓝色细条状灯以每秒一次的频率闪烁着,上方容器壁上则显示着一行醒目的大字:上午用水配额已经配发。
伊丽莎白下了床,无精打采地走到容器边上,一把便把容器从墙上的接口拽了下来,心烦意乱地把容器重重地砸在桌上。从容器中倒出来三分之一的水把牙刷了,又用了三分之一“洗”了脸,伊丽莎白用容器中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水一边就着土豆吃着,一边把桌上两枚纽扣般的物体分别贴在了两侧的太阳穴上。大脑在信号刺激下,在她的眼中立刻显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窗口,叠加在了真实的世界上。窗口中显示着一个进度条:正在进行静脉特征身份匹配,请稍候…。伊丽莎白用左手从盘中拿起一块土豆,硬塞入嘴中,强迫自己咽下,而眼中的半透明窗口完全随着她的视线移动而紧随,就像是眼中天然生长而出的,甚至在她还没有拿起土豆的时候,土豆的上方就显示出土豆的温度,以及烹调建议。紧接着进度条消失,伊丽莎白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声音:“欢迎回来,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看着随后打开的层层叠叠的窗口,右手大拇指通过与其它手指轻轻地摩擦进行着各种指令输入,熟练地检视着一个个的窗口,关掉不需要的,最后焦点停留在写满密密麻麻工作日程的表格上。“寻找水源,寻找水源,一切都是寻找水源!不给我时间去做研究,怎么解决问题呀!”伊丽莎白为自己专业上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而心中焦虑。
水源成了最大的问题。在这个栖息基地几乎每个人心中,水源都是当务之急:一年多前定居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探明、并对目前所依赖的这块水冰能够使用的时间做出了准确的预测,并计划在冰块被消耗完的6个月前,开始着手寻找新水源的工作。但是到现在为止,寻找水源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快4个月,下一个水源地还完全没有眉目。所以现在的生活用水以及农业用水已经被节制到只能保证最基本需求的程度,而每个成员手中的所有任务,不论多么重要或者急迫都必须立即停止,换成每日跟随飞行器执行外勤任务:寻找水源。
但是伊丽莎白并不这么想,她觉得让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而去寻找水源才是本末倒置,只有先让她完成正在进行的工作,水源的寻找才会事半功倍,几率才会大大地提升。
大约十年前,人类的社会出现了分崩瓦解的迹象:全球气温升高导致冰川的融化超过了预期,全球各大城市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海潮威胁;永久冰层的融化又将远古时代封印的病毒释放出来,导致人类完全没有抵抗力的高传染性病毒肆虐全球。各个国家对接踵而至的灾难应接不暇,全球贸易和军事平衡就在这种状态下被打破。地区冲突在失去了制衡全球的超级大国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美好的家园惨遭蹂躏,生灵涂炭,正义不再存在,民主被独裁取代。全球各个领域顶尖的科学家、社会学家和各行业精英慢慢地为了重建一个新的家园聚集在了一起。最后他们来到了现在这个栖息地,带来了人类最先进的科技、最高效率的设备、最具有智慧的思想、以及最和谐自由的社会制度。但是他们不得不面临水源的稀缺、人类旧世界的追杀,以及他们在迁徙途中失去了包括顶尖密码学家在内的一些重要科学家的窘境。
而最后一点是致命的,为他们的安全带来了严重的威胁。战争虽然残酷,但却是技术发展的催化剂。全球各处长期持续的、大大小小的战争推动了与之相关技术的发展,超级计算机以及通讯中的密码技术就是其中之二。密码算法的可靠性不再像美好世界中的那么持久,可靠、安全的密码依赖于密码学家不停地更新算法以对抗超级计算机算力的提升。没有了密码学家,一切的通讯都将是面向所有人、几乎等同于明文的广播。
“伊丽莎白,出发了。”特纳的头像弹出到伊丽莎白的视野中。特纳是伊丽莎白所在特勤小队的队长,也是个地质学家,高高大大、健壮的男性,50岁左右。在旧世界的时候,特纳成年累月地在全球荒凉之地奔波考察,造就了一身强壮的躯干、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以及黝黑健康的肤色,现在的日常工作与生活倒是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伊丽莎白赶紧把剩下的土豆塞到嘴里,就着剩下的水咽了下去,然后抓起头盔戴上,一路小跑通过甬道进入了运输机。特勤小队的10人除了她以外都已经各就各位。当她在剩下的空位上坐下后,特纳就发出指令:“个人通讯器与主机断开联系,切换到局域模式。”
“该死!”伊丽莎白一边抱怨着每天出发前都要进行的操作,一边为自己仍然没有对繁琐的切换步骤熟练起来感到沮丧。这种不同通讯模式间的频繁切换,在设计个人现实增强通讯器操作系统时并不是日常的需求,所以并没有为它设计快捷的操作界面。当这种需求因为突发的外部环境变得日益频繁时,软件开发人员又被其它更加紧迫的任务所羁绊,也就没有时间来更新系统设计,而是把这负担留给了每一个使用者。
看到所有成员的通讯器都切换到了与飞行器连接的局域模式,特纳给飞行员发出指令:“全员切换完毕,我们出发!”飞行员得到指令后潇洒地向地勤挥出一个起飞的手势,一拉杆,四轴涡喷发动机喷出强大的气流,将运输机稳稳地托离了地面。伊丽莎白的视野中各种文字、表格、图像不停地变换着内容,显示着从运输机中心电脑中传来的各种飞行信息:目的地、经纬度、高度、速度、气温、气压等等。伊丽莎白稍觉烦乱,动手关闭了这些信息。
近日来糟糕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睡眠得到多少改善,伊丽莎白随着飞行器的升高无奈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期待从高空鸟瞰一下这个度过了一年多艰苦生活的基地,能够唤起一些内心的自豪感,以缓解低落的情绪。基地由十多个独立的建筑物构成,每个建筑物像极了她正在乘坐的四轴涡喷飞行器——中间是个巨大的、隆起的类正方形构造,正中间最高,逐渐向四个角倾斜,坡度的降低并没有在四个角处停止,而是直接延伸出去,构成了建筑物的四个触角,就像是四轴涡喷飞行器从载货仓顶部伸出去用于悬挂涡喷发动机的结构。建筑物的四个触角中有两个用于各个建筑物之间的连接,另外两个则各停放着一架四轴涡喷飞行器,因此从高空看上去,整个基地就是大大小小的四角星堆在一起,像是潮水退去后留在海滩上的一群簇拥的海星。
这个类比在每次从高空中俯瞰基地的时候都会出现在伊丽莎白的脑海中,这次因为情绪低落,心中难免又抱怨起来:“我倒是真希望能待在海边,怎样才能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看到澎湃的大海呀!”
随着飞行器越升越高,各个飞行器就四散开去,朝着自己预定的目标飞去。这次伊丽莎白所在小队的目标在西面方向300公里左右,很快飞行器达到了它最大的巡航速度,离地高度也稳定在三百米左右。伊丽莎白的目光仍然没有从机舱窗口移开,盯着地面连绵起伏的沙丘,余光中远处的山脉也清晰可见,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就算再艰辛和无聊,在这晴朗的大气环境下执行任务,总比暴露在狂暴的沙尘暴中轻松太多了。
“特纳,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咖啡,吃上牛排呀!”另一位队员显然对持续几个月的外勤任务同样感到了有些厌倦,几个月以来最低食物配额供给也让他开始对食物产生了幻想。就这样,机内沉闷的气氛直到起飞一个小时后才被队友对食物的渴望所打破。
“那你得问问我们的植物学家和动物学家,什么时候能在这该死的地方种出咖啡树,培育出肉牛和奶牛出来。现在能让你吃上食物都不错了!”伊丽莎白终于把视线转移回机舱,抢着话头回答,也算是发泄一下情绪。她也是被每日的土豆折磨得够呛。
特纳同情地看着他们,这种饮食对他倒是司空见惯,但是他也能理解,和他一样具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伊丽莎白,你的研究怎么样了?对你的专业我是不大了解,不过以前听你说起过,你认为你的工作对我们出外勤的安全性有很大的提高,是这样的吗?”
特纳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伊丽莎白最近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找不到人发泄,听到特纳这么一问,苦水一下子倾泻而出:“当然是这样了呀!为什么轨道激光炮能从这么高的地方如此快速、准确地发现我们在这么大片区域内的活动轨迹?为什么我们出发前要切断和基地主机的数据链接?都是因为我们的通讯,在轨道炮主机看来,根本就是明文呀!我们现在每个特勤小队之间都是没法联系的,降落后我们也没办法和运输机联系,你想想这个效率会有多低?看看我们这几个月以来搜寻的区域,不到计划的五分之一,再这么下去,到了我们水资源耗尽之前,也别指望能找到水源,除非撞了狗屎运!”
特纳知道她在发牢骚,不过他从地质学家的角度去理解也觉得很有道理,“这六个月寻找水源计划的制定我也参与了的,当时的结论是在没有轨道炮的情况下做出的。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资源勘探卫星,所有单位之间在外勤期间也没有办法相互联系,就没有办法把各个单位的数据传回基地主机,以便进行实时的分析和反馈。等到各个小队返回基地,再进行数据分析,就很难进行实时地再勘测,第二天再去探测就会造成效率减少很多。如果没有办法改变,六个月也就能完成计划勘探区域的四分之一,能找到水的几率就相当的低了。伊丽莎白,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物理学家吧。我们在没有密码专家的情况下,你的思路是什么?”
“我们现在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狼群战术!”伊丽莎白一听居然还有人愿意听她吐槽,一下子来了精神。
“五分钟后准备着陆!”伊丽莎白正准备把她的方案仔细说给特纳听,运输机驾驶员就发出了降落通报。
五分钟后,运输机把特勤小队卸载到了一个小山丘边上。“个人通讯器切断与运输机链接,改为低功率区域点对点模式……全员切换完毕,准备出发。”特纳给驾驶员做出了一个关闭舱门的手势,然后通过个人通讯器给全体队员发出了出发命令,其中包括详细的3D地图、勘测线路,使用的工具,时间安排,任务分配等等。虽然在无线电静默的情况下,有限的几个轨道激光炮很难在相当大片的区域内发现某个特定的小队,但还是存在一定的可能性,并且激光炮的攻击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预警,所以每个队员都忐忑不安。
特纳站在一个小山丘的顶端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片山丘连绵起伏的区域,碎石铺满了地面,缺乏绿色植物的装扮,呈现出令人抑郁的荒凉——其余的队员则在他的身后检查着装备和通讯状态。伊丽莎白暗暗庆幸加入了特纳的小队,因为特纳作为基地首席地质学家,承担了几乎所有的专业工作,其余的队员就相当地轻松,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执行他的决策。伊丽莎白这几个月跟着特纳执行外勤任务,两人的关系慢慢熟络起来,特纳对她也格外地照顾,甚至她每天早上都是赶着点、最后一个进入飞行器而并不受责备。特纳为人谦和,又因为知道伊丽莎白是基地为数不多的物理学家,习惯了常年室内工作,就对她几乎只有爱护,而很少指责。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希望?”伊丽莎白看着特纳今天在山丘顶上观察的时间格外地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来到了特纳身边。
“你看那儿!”特纳听到伊丽莎白的声音,便指着远处,回答伊丽莎白的声音也有些激动,“看到没有,我们今天真的来对地方了,这里绝对是个值得仔细勘探的区域!”
伊丽莎白对地质一窍不通,就算特纳指出了位置,她也不明所以。特纳转头看到伊丽莎白一脸的茫然,也不禁失笑,接着通过手指的操控,通过现实增强系统把眼前的视野固定到他所指的那片区域,并放大到足够一个外行能够看清的程度,然后把视野分享给了伊丽莎白,同时给她解说道:“那边山丘之间的谷底似乎存在着液体冲刷过的痕迹,山丘侧面也有明显的水平界线,上面的山体比下面的颜色稍稍地要深一点——这块区域应该是存在过一个季节性的湖泊的。”
“真的呀!那我们真的是撞了狗屎运了!”伊丽莎白听到特纳这么直白的解释,也是非常的兴奋。在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外勤任务中,她从来没有听特纳这么说过,知道这些话从一个顶级的地质学家口中说出是意味着什么。伊丽莎白一把抱住特纳,又蹦又跳大叫道:“我们快有救了,我们快有救了!”特纳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继而也像是父亲看着女儿高兴地胡闹那样,笑着摇了摇头。
其余的队员通过区域点对点通讯也听到了特纳的解释和伊丽莎白的欢呼,都迫不及待地跑上了山坡,收到了特纳分享的视野后,都激动得雀跃了起来。
伊丽莎白看到队员都到齐了,在特纳带来的好消息刺激下,她的轻度抑郁似乎也完全被治愈,不等特纳的指令,大叫一声:“我来带路,今天我们将满载而归。”说完就带头冲下沙丘,朝着特纳勘定的区域跑了过去。由于这个地方除了轨道激光炮的威胁以外,没有任何大型动物或者人类的威胁,特纳也只是叮嘱了两句,也就放心让她带队,自己则紧跟着她。
这种开阔的地貌中,视野看着很近的地方,往往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朝目标地行进过程中,一半是想着打发时间、一半也是因为好奇,之前幻想着咖啡和牛排的朴哲文首先忍不住提起了在飞行器上还没结束的话道:“伊丽莎白,继续你的关于解决通讯难题的理论呀!”
伊丽莎白因为情绪的改善以及话题受到队员的关注,变得更活跃起来:“我接着说吧。刚才说到狼群战术,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德国潜艇袭击盟国商船队的时候应用的战术。大量的潜艇同时出动,护航的驱逐舰顾此失彼,商船就成了潜艇的口中之食。我们也可以效仿。轨道激光炮的数量有限,我们每天出外勤的小队都在20个以上。同时开启无线电通讯,轨道炮最多能够盯上一个小队,其他的小队不就是安全的吗?”
“那也不对呀,就算只有一个小队被盯上,轨道激光炮就算没有办法伤害到运输机,但是对队员的伤害却足够致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每天都要损失一个小队?”
“当然不是了!每条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怎么能随便牺牲!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来确定轨道激光炮瞄准了哪个小队不就行了。这个小队的队员在被确定为目标后,就一直待在运输机内,改用无人机去探测。虽然效果肯定不如人亲自过去,但是整体的通讯就能建立了!”
“那么问题就集中到了如何去判别轨道炮的目标上了。除非你把轨道炮给破解了,否则你怎么可能知道它的目标是什么?”
“那我问你,轨道炮知道我们运输机的确切位置是怎么做到的呢?”
“当然是通过破解我们的通讯内容。我们的加密没有效果。”
“你设想一下:我们每个小队都要向基地发送数据,如果有个途径知道哪条信息被破解了,我们不就知道哪个小队的位置被暴露了吗?”
“逻辑是正确的,但是这种方法存在吗?据我所知,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探测到轨道激光炮的位置!”特纳听着也觉得有些迷惑了。
伊丽莎白得意洋洋地说道:“当然了,别忘了我是物理学家。”停了半响,又加了一句:“还是顶级的量子物理学家。”边说自己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伊丽莎白这句话倒不是在自夸和吹嘘,她从小被称为物理学方面的神童:十四岁不到就进入了普林斯顿大学学习物理,二十岁不到就博士学位毕业。如果不是因为旧世界的分崩离析,她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做出诺贝尔奖级别的贡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直到迁徙计划的提出,伊丽莎白才放弃了自己的研究,转而全身心投入到迁徙的准备和实施中,直到现在。
这时正是正午,阳光被地面的石英沙反射到眼中,队员们没有办法一直盯着地面。伊丽莎白依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甚至在特纳之前,正在得意着,想着要怎么卖个关子,把急着想知道下文的队友们逗一下,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地往下坠落。
特纳反应奇快,随着伊丽莎白的坠落,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匍匐在地,伸出手向伊丽莎白捞去。万幸的是,总算是抓到一点衣服,但是特纳所匍匐的地方也跟伊丽莎白陷落的地方一样的松散,以至于在两个人的重量下也开始慢慢地往下塌陷。特纳后面的队员一下子都惊呆了,虽然立刻组织起来开始救援,但是特纳和伊丽莎白所处的塌陷区域离后面的队员越来越远。如果再有任何一个人踏足这个区域,无疑将加速整个区域的塌陷速度。伊丽莎白坠落的地方,凭空在山丘上坍塌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有3米,高度有30米左右的窟窿。阳光射入窟窿,从底部被反射上来,射得特纳眼睛很难睁开。正当特纳拼着吃奶的劲儿拽着伊丽莎白的时候,却听到伊丽莎白平静的声音:“我们找到冰了!特纳,放开我吧,我们有希望了,你们赶快回去通知基地。”特纳艰难地半睁开眼睛一瞥,没错,窟窿的底部是一大片的冰原,看样子在山丘的底部绵延到很远的地方。
特纳的脑子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动作全凭多年野外生存形成的条件反射。虽然状况异常的危险,特纳却能保持异常的冷静。他右手上虽然吃力的抓住伊丽莎白的衣服,左手手指却在不停地摩擦,给个人通讯器下了一系列的指令。队员们吃惊地发现通讯器的远程大功率通讯已经被打开。
”大家注意,与运输机的远程链接已经打开,寻找掩体隐蔽。轨道激光炮最可能攻击方位为相对方位038,-132。任何人不允许靠近我,牺牲你们于事无补,这是命令。运输机,立刻实施标准激光炮阻挡救援程序,悬停离地距离10米,机头朝向绝对方位056,准备救援绳索。同时打开与基地主机的通讯,报告水源位置,我重复,报告水源位置。位置西经149.234,北纬10.343,水体量预计1000万立方米。行动!”特纳急速但并不慌乱地下达着指令。
伊丽莎白听着特纳的指令,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哽咽地说道:“特纳,放开我,你会被烧焦的!”
“伊丽莎白,你冷静地听我说!”特纳吃力地说着话,让伊丽莎白不忍心打断他。“你解决通讯问题的方法有多大成功的可能性?”
伊丽莎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归到理性的思维模式,“理论上100%,技术应用上成功可能性很大!”
特纳尽力地分出一些精力让大脑思考。漫长的三秒钟后,特纳对运输机下达了另一条命令:“运输机,这里是特纳,向基地转述我的话:鉴于伊丽莎白关于解决通讯问题的创造性方案,建议基地最高行政官免除伊丽莎白每日外勤的责任,并全力配合她进行研究。完毕。”
伊丽莎白现在已经泣不成声,同时已经听到激光炮射击到沙地上发出兹兹的声音,闻到了将沙土蒸发后的味道。她知道特纳对她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也给了她很大的责任,她现在已经没有祈求特纳放掉她的权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特纳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特纳拽着伊丽莎白的右手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快到他的生理极限了,特纳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没关系的,找到水源我的责任就已经完成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解决那个问题,我就放心了……”就在这时,特纳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吼叫,伊丽莎白同时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虽然特制的制服能够阻挡一部分热量,但是激光炮大量的热量仍然注入到了特纳左臂上,特纳的右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伊丽莎白已经心碎到几近昏厥,听到特纳微弱的声音:“伊丽莎白,对不起,我快不行了,原谅我……” 伊丽莎白仰头看到特纳双眼中的光芒逐渐褪去,差不多已经尽失神韵,同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再次下坠的时候,运输机上吊着救援绳索而下的队员一把抓住了她。与此同时,照射到特纳身上的激光束也消失了,但是特纳眼神中的光茫已经完全消失。运输机在特纳牺牲的那一秒赶到了洞穴上空,用机体挡住了轨道激光炮的激光束,将所有队员回收到了机舱内。
在运输机上,伊丽莎白抱着特纳已经半幅被烧焦了的身体,眼泪完全止不住倾泻而出,淌到了特纳的身体上。她的内心已经被绞痛所占据,不停地重复着“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的。”